陆国良

人生如棋局,各自精彩,有时也唏嘘不已。指的可不是输赢那么简单,如不早看透输赢,就不可能走远,谈的可是态度。最近临床上遇到一位女孩,女孩聪慧过人,通史到科学无一庸俗,总有自己的见解,可又同时需要大人们的肯定。原就不喜欢被标签为有问题的孩子,女孩更在每一次出席诊所时,要不就摆出一副小丑般的嬉皮笑脸,不然就三句答不上一句地忽悠治疗师。接近三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,女孩的态度并没有多大的改变,脸上的幼气依旧,就谈吐多了一份沉稳。

女孩已经十一岁了,在父母离异将近五年来都与外祖父母同住,每星期日都和父亲相聚,一年大概有两到三次见到在外工作的母亲。最亲的当然是外祖父母,是她情绪成长的重要他人。今年中旬,因她对过动药物的敏感和学业稳定的表现,治疗师决定停止她的药物,同时希望借着职业治疗的方式来帮助她。我从外婆的口中得知她喜欢下棋,时常要求外公陪她下棋,就毅然地开始了每个星期五的小小下棋俱乐部,让她可以借着下棋来训练注意力。

起初,女孩布棋的态度时常引来外公的批评,外公认为太过鲁莽,总是不经思考地冲锋陷阵,毫不留情地送子牺牲。起先我没在意,直到几场的观摩发现果真如此。她会将所有的小兵先牺牲后才走大棋子,这是违反一直以来我教导的原则,即开局时尽量在短时间内将大棋子摆对位置以参与对弈,她似乎无法配合,令我一头雾水。

在一场的对弈中,我特意指出她的弊病时,她很不耐烦地回答:“医生,我害怕!我害怕大棋子会死。所以让小的先牺牲。” 我顿时理解了她心里的害怕!我心里感到莫名的难过。沉思了一会儿,安慰她:“每一粒棋子都是重要的,纵然是小兵,只要他们到达敌军的阵营时,是有机会成为大棋子的,所以每一个士兵都是很重要的,都值得你去好好为他们安排。就算是牺牲,也是为大局着想。不要害怕,你尽管放心,只要跟着原则去下棋,你就会越来越进步,会越来越有自信的。”

“但是医生,不是所有的棋子都是好的呀!不是所有的棋子都有机会成为皇后呀!我就是一个例子,我是个坏人,不值得爱!” 女孩缓缓道。我沉思了一阵,对她说: “不是的,你不坏,就算是,为什么就不能变好呢?就像我小时候是一个大魔头,把外婆的小鸡捏死,把外公菜园里的菜踏坏,最糟的是玩火时差点将祖屋给烧了。你说谁最坏?” 见到女孩的眼珠子一骨碌地瞪着我,露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,指着我回应:“是你!医生,你最坏!”

“我最坏,最顽皮,但今天选择成为一个医生来帮助你。所以,为什么一个坏人不能选择变好呢?”

女孩沉思了一下,很焦虑地说:“医生,我明白了,只是当我的棋子被吃了,我可能还是会觉得害怕、难过,甚至会觉得痛,该怎么办呢?” 我露出笑容,回答:“别担心,痛一下就好了。当你的棋艺越来越好了,痛就会越来越少了。”

女孩似乎释怀了,在接下去的棋局中可以观察到她的改变。她开始为每一步的棋做更深入的谋算,不再做无谓的牺牲了。最近我建议让她参与人生中第一场的比赛,虽然成绩接近榜尾,又逢我因自己的家事而无法陪她走这人生第一场的对弈,深怕她会因此而沮丧。有幸父亲和外婆轮流陪她比赛,而父亲看到女孩频频战败而劝她放弃下午的四场比赛,但这似乎并没有浇熄她奋斗的精神,坚持要将九场的比赛完成。赛后,外婆问她对比赛成绩的感受时,她乐观地表示自己将来还有机会再回来比赛,我并没感受到她身上有留下任何的挫败感。

女孩也许将自己的人生比作她手中的棋局,认为大人们交给她的人生原则,即低价值的人事物是可以白白地牺牲掉,为实现大人心中价值较高的目标。直到她明白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,都是值得珍惜的,将来可以选择翻转和晋升自己的人生。女孩的领悟力极强,开始将一个弈棋原则展现在她的人生中,我感到无比的安慰,也特别对女孩产生怜惜。圣诞节送给了她一份礼物,一本教导开局的棋书。透过外婆的口风,女孩特别珍惜这份礼物,将它重新包饰了,放在圣诞树旁,反覆观赏。愿女孩的一生继续有恩典和慈爱伴随着她,让她成为一个坚强的生活斗士,不会因为痛而放弃尝试和坚持,痛一下就好,疗伤后继续向前迈进。


本篇作品赢得2023年大东亚散文创作比赛佳作奖。更多资讯及相关作品 ≫

评审评语

讲述临床女孩出现在诊所时,不喜欢被标签有问题。女孩走象棋,先牺牲小兵后再走大棋子,其实是怕死,自己认为是坏人,弄死外婆的鸡,弄坏菜园的菜,最后才领悟到人生的原则。情节精简。

方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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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Randy Fath  on Unsplas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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